曾健勇:确定中有不确定,才会有期待
【编者按】采访这天,在798的一个咖啡馆里我亲眼目睹了曾健勇和张天幕撒狗粮,不是凹人设,下意识的小动作暴露了两人的亲密无间。坐咖啡馆里两个人总是只点一杯咖啡,结婚二三十年的老夫老妻对望时眼里还有小光亮,坊间流传“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所言不虚,诸多例证:曾健勇有浓重的潮汕口音,录音整理难度仅次于叶锦添,他说这辈子就这样了,改不了了。但关了一扇门,会打开一扇窗,所以张天幕成为他完美的中文翻译,不论方言还是一词多义都能轻松矫正,有时你会觉得那不是翻译,根本就是读心术;无论两个人谁做展览,另外一个人心甘情愿沦为“童工”,无怨无悔地遭受超长工时及熬夜的折磨;甚至两个人的作品风格都很像……有曾老师在的地方就有张老师,有张老师在的地方就有曾老师,两人老是比翼双飞。坐在他们对面的我和艺术圈同行对撒狗粮这种不道德行为翻着白眼,胃里升腾着嫉妒的酸水。 |
曾健勇2007年离开深圳去往北京,彼时北京的当代艺术市场轰轰烈烈,就像一个战场。那时曾健勇36岁,2016年的一次采访中他说:“19岁的时候说我只要活到36岁就可以了。”结果其实36岁的曾健勇不再做3D动画画插画,开始了职业艺术家生涯,从大学时开始画的水墨,让他从“3D动画设计师”转变为“当代水墨艺术家曾健勇”。某种程度上,19岁的曾健勇想的也没错,36岁之后,曾健勇进入了另外一个人生。
裂痕就是伤痕
曾健勇最开始为人所知的作品是儿童肖像画《大队长》,也是促成他在美国加州和纽约个展的作品。少年的脸上有血丝,有裂痕,像每一个经历过成长之痛的我们。这些少年和儿童的形象又被曾健勇变成了雕塑,不是铜不是木,而是纸雕。
“一开始我做木雕,做了几个之后觉得木雕太费时间,做的时候手很酸,再拿笔画画的时候,中间的过渡太不协调了。接着又做泥塑、铸铜,做泥塑用泥巴,手很脏,与画画还是不同步,切换得太突然。”
后来曾健勇找到一种方法,先用发泡胶打出一个型,用美工刀修饰,成型后包上一层纸浆,在纸浆上画画。最后把里面的发泡胶弃掉,只剩下一个纸浆的空壳。曾健勇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个空壳实现了两个初衷:一,用水墨的方式做雕塑,这就像一个宣纸做出来立体的型,我在立体的宣纸上画画。二是我的人物绘画一直试图变现人性中的脆弱、敏感,纸浆本身很脆弱,加上那些裂缝,像一些伤痕,我觉得形式和内容有了很好的结合。虽然这种方式很麻烦、做得也慢,但这个过程和我画画的感觉是一致的,手感一样,材料一样。”
纸雕塑展出时中心会打一盏灯,灯光从裂缝里透出来,使得裂痕更触目。裂痕就是伤痕,也能让观者清晰地感受到这是一个空壳,有一种轻薄感。“人像很轻,是个很空的东西,如果变成实体,感受就完全变了。”
从木、铜到纸,曾健勇最终回归到了纸。原本曾健勇的画法清奇又繁琐,在纸的背面,喷湿了画上去,让颜色沁洇过去。这是个很难把握度的技巧,背面正面都要画,喷湿的时候颜色重,干了之后脱色一点,来来回回地调整,所见非所得,每一次都不知道最终出来的效果是什么。
所有这些都需要强悍的材料做基底。曾健勇现在用的是一种手工纸,每一批不太一样,为了防止断货,囤了一个阁楼的纸,“几辈子也用不完”。曾健勇很警惕自己掉进材料的黑洞里,但有时琢磨一个问题就想彻底弄明白,他喜欢上淘宝,一下午没干什么,就是找找好玩的材料。“淘宝店主还告诉你性能,什么都说得很明白,比我还明白。”但总之没有十全十美的材料,效果不能十分掌握,但“这也是最有魅力的”,什么都不确定,也就会有一些期待。
曾健勇《诸野之孤》,纸本设色,150x115cm,2021
曾健勇《诸野之诉》,纸本设色,52x130cm, 2021
曾健勇个展“七巧板”展览现场,北京索卡艺术,2021
2019年底,曾健勇在东京画廊做了一个展览“界”,只有一张大画,14米宽,4.5米高,占满了整面墙,画前面是碎石子,中间立了一栋用纸做的房子,里面点了一根蜡烛,烛光一闪一闪的。从这时,曾健勇的作品里开始出现了“建筑”这个意向。
“我开始想建筑怎样和自己的风景结合。没有人的痕迹的一片风景,不会把建筑画在里面,是我一开始的设定。如果把建筑放在外面,那它怎样与画面融合?刚好那会儿在疫情期间,隔离是有限的空间,外面是无限的空间,两者结合,这种对比变得很强烈。我找到了这种方法,把不同形状的画面组成一个建筑的外形。”
最近在北京索卡艺术中心的曾健勇个展“七巧板”里,艺术家开始大规模使用这种技巧,通过不同的形状切分,在二维画面中营造出空间感。一幅画不再被框在矩形的画框中,几何形状组合的本身成为一座建筑,观者能看出室内、室外、近景、远景,就是曾健勇想要的“建筑”效果。“建筑的侧面,我干脆使用了户外的景色替代了。就是空间的互换,一切都很自然,没有故意画一个房子在里面。”
曾健勇《近远》,纸浆设色,120x180cm, 2020
曾健勇《对照组》, 纸本设色, 30x80cm ,2020
“还有另外一个出发点,我一直对这种硬边的几何抽象有感觉,但我不会专门画这种硬几何抽象。因为我觉得中国水墨艺术,包括中国很优秀的作品来源于书法的审美,书法的审美不可能变成几何抽象,我又想结合这种抽象,所以用了这种形式,作品比笔画出来的硬边更硬,因为它是物理切割的。”曾健勇所说的“作品”是展览中的《惊鹊图》,画框就进行了不规则切分,近景远景穿插拼接,便产生了多样的空间性。
“我的创作大部分都是自己体验转化来的,包括画风景。创作总有一个最初的源动力,这种源动力至关重要,不是出手画什么都可以,而是有一种感觉,有一种体验,去传达它,这样的创作就成立了。”
书法在意高度和深度
曾健勇受益于他所说的书法的审美,常年研习书法,每天练习,谈起书法来兴致勃勃。书法这种积聚了大量中国艺术经验的方式给他带来的不仅是创作上的灵光,是说来话长的事。
曾健勇《山水隔》之二,纸本设色,150x200cm,2020
曾健勇在央美进修结束后有12年时间并不是艺术家,但12年间也没停下画画。在2007年之前的时间里,曾健勇做的那些三位动画、绘本、插画,稀释掉所学的专业给他的禁锢,并从其它领域获得创作的资源,把他推向一个更广阔更复杂的境地。2007年来北京的时候,曾健勇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准备12年了,没有想再回头了,毅然决然就来了”。
那时的当代艺术环境变得很不一样,曾健勇成为职业艺术家之后也觉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要和别人合作,需要大量的沟通,现在不需要了”。虽然画画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受一些外界的影响,“但是艺术家就是要警惕,挑战自己或者挑战外界其实才是需要的。后来我做了好多一看就不能卖的作品,做了一些一看就不是商品,看过之后就没有的东西,我觉得也很爽”。
这些不能卖,看过之后就消失的作品,像展览墙上的那些画,那些手写的展签,之后就被抹掉,被揭掉,变成碎片,在旁观者看来是浪费,不利于收藏,曾健勇觉得没所谓,这是他的态度,他的价值观。就像他的作品一定要在背面画,只在正面画总会有点不同,就是这一两点不同,使曾健勇成为艺术家曾健勇。
曾健勇和张天幕2016年搬进了T3国际艺术区,盖房子、装修,把家弄得像个园子,住到现在,觉得自己可以老死在里面,后来想有点难,不知道会不会拆。偏远是很偏远,距离最近的繁华地区是T3航站楼,但家中还有胖橘猫与多动症狗子相伴,也不无聊。从曾健勇的简历展览列表中,能看出他算一个勤奋的艺术家,“有时想偷懒,想歇一歇,好好创作作品再说;有时觉得外界推着自己会把积极性调动起来,也不是坏事。”
工作室里的胖橘与多动症小柴
曾健勇在T3国际艺术区的工作室
1971年出生于广东澄海,现生活工作于北京。早期作品以儿童肖像为主,跳脱水墨的传统主题,发展出个人独特的新水墨风格,特别善于探索精神层面的具象化,以各式隐喻与社会性符号提出思辨。他探索从中国传统绘画中提取出规则,以此来观察和表现自然,从而获得新的自由。曾健勇近年的创作从带有超现实主义色彩的场景绘画,到更为综合、宏大的“绘画剧场”,愈来愈摆脱特定题材的限制,转向对绘画本体,特别是绘画空间的研究,探讨水墨在空间中展开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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